愛的承諾 據父親說,母親彌留之際,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來。她抖抖索索地在父親的手心劃了個﹁活﹂字。 母親亡故後,我擔心父親也打熬不過一年半載的,畢竟是八十六歲的人了,他會因為悲傷和孤獨,還有疾病,鬱鬱而歿。 出人意料的是,如今母親逝去三年了,父親已近九秩之秋,仍舊活得硬朗而昂揚。我覺得他好像是為了某一個信念而活著。 老年人有兩個敵人,一個是疾病,另一個是孤獨;而孤獨比疾病更具殺傷力。 為了戰勝孤獨,父親把母親的遺像擺在床頭,像生前一樣朝夕相處。天亮了,父親睜開眼,第一束目光就投到母親的遺像上。他喚著母親的小名,喃喃道:﹁春三,我醒了,睡了一個好覺,看來今天又能對付過去︙︙你在那邊還好麼?﹂ 晚上就寢前,父親又說:﹁春三,我要睡覺了,不定會在夢中見到你呢。﹂ 我家住學校教授樓五樓,父親常常站在四樓半的樓道口,俯瞰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們。在這所大學裡,他工作生活了半個世紀。每當他瞅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就﹁喂,喂︙︙﹂地揮手大喊。他耳背,喊聲就大,常引得人們駐足仰視。 一天,一陣呼喊之後,一位中年婦女匆匆爬上樓來,咻咻地喘息著問:﹁您喊我?您認得我?我怎麼不︙︙﹂ 父親煞有介事地說:﹁當然認得的,就是猛地一下叫不出名字來。﹂ 那女人說:﹁您怎麼會認得我呢?我很少到東區來,我住在西區︙︙﹂ 父親說:﹁對,你住西區︙︙西區十八棟,對不對?﹂ ﹁不對不對,是十二棟。﹂ 父親拍拍腦門:﹁你瞧我這記性,真是老了喲。﹂又孩子似的賠笑著:﹁對不起,耽誤你了。﹂ 女人笑了:﹁沒事沒事。﹂招招手,走了。 父親衰弱的生命活得如此激昂而執著,常讓我迷惑。在母親走後三年的今天,父親向我透露了這個祕密。 據父親說,母親彌留之際,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來。她抖抖索索地在父親的手心劃了個﹁活﹂字。 父親明白了,混濁的老淚滴落在母親的手背上,他攥緊了母親的手,大聲說:﹁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的!﹂這句話當時父親說了三遍,聲震屋瓦。於是,母親含笑去了。 父親說:﹁我頑強地活著,為自己,也為了你母親的囑託︙︙無論我活多久,她也會在奈何橋上耐心等待我的︙︙不見不散吧。﹂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