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 公元二千年，全世界有好多神學研討會，討論的題目大多數是耶穌基督降生為人的意義，因為公元二千年是耶穌基督降生二千年的日子。 有一個下午，三位大主教走出了在美國紐澤西州的一所神學院，他們才開完了一個研討會，在等一輛出租汽車送他們回紐約的一家旅館。出租汽車來了，司機是一位年輕的黑人，很有禮貌，駕駛的技術也很好。 在往紐約的途中，這三位主教中的一位忽然談到一個在網路上廣為流傳的流言，那就是耶穌基督已經來臨了，可是這次耶穌不告訴人家衪是基督，因此人類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耶穌基督，對於神職人員來說，這實在是一個大麻煩。有一位大主教對這個流言絲毫不在乎，他的理由很簡單，他認為耶穌基督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想增加世界上基督徒的數目，因此衪一定會利用電視來傳佈福音，因為這應該是最有效的方法。可是這位大主教又說他曾經仔細地檢查過世界上目前著名的電視佈道家，實在看不出有任何一位電視佈道家可能是耶穌基督。這些著名的電視佈道家好像都很有錢，耶穌基督不會如此有錢吧！ 另一位大主教卻認為耶穌基督如果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衪一定會利用網際網路來傳教，在他看來，這個方法更加有效。 主教們還談了另一個問題：耶穌基督如果來到了這個世界，一定會展現一些奇蹟，以證明衪是天主，可是他們一致的結論是最近世界上實在沒有什麼太偉大的奇蹟。有些現象，看起來有點神奇，其實是可以用科學的方法解釋的；有些根本就是幻覺，談不上是任何一種奇蹟。 在這兩位大主教討論得熱烈的時候，那位開車的司機一直很有禮貌地聽著，有一陣子，他們沒有討論，這位年輕司機開始說話了，他問坐在他旁邊的那位主教：﹁耶穌真的會如此在乎基督徒的數目嗎？﹂這位主教顯得有些驚訝，他說耶穌基督當然希望世界上信仰基督的人越多越好，當年衪來這個世界，難道不是為了傳佈福音嗎？ 司機卻不如此想，他說，這個世界上的基督徒已數以億計。就以美洲為例，從最北的加拿大到最南的智利，到處都是裝飾了十字架的教堂，絕大多數的美洲居民，有的信基督新教，有的信天主教，可是都是信仰基督的人。再看歐洲，歐洲的基督徒也比比皆是，要談人數，這個世界上基督徒的數目實在不算少了。 這位司機認為基督徒人數雖然多，可是真正愛人的基督徒卻並不多，以中南美洲為例，這裡有如此多的天主教徒，可是也有可怕的貧富不均的現象，如果中南美洲的天主教徒都是愛人的天主教徒，中南美洲就不會有這麼多一貧如洗的窮人。 歐洲的情形更使基督徒難為情，北愛爾蘭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居然鬥爭了幾百年之久，至今沒有解決的跡象。 因此，這位年輕的司機認為全世界的基督徒人數已經非常多了，遠遠超過了回教徒和佛教徒的數目。現在的問題乃是在於基督徒並沒有遵行耶穌基督的誡命：愛人如己，所以雖然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基督徒，世人卻沒有能感到基督徒的愛。 快到紐約了，路旁的電線桿上出現了﹁神愛世人﹂的標語，年輕司機指著標語說，如果我們的標語是﹁基督徒愛世人﹂，那該多麼有意義。 這些主教被這位年輕司機的議論說得有些心服，但礙於面子，卻也沒有在口頭上表示完全同意。有一位沒有參加討論的主教在看紐約時報，他津津有味地在看一則新聞，這則新聞的題目叫做：﹁在紐約發生的奇蹟﹂，紐約有很多貧民區，通常貧民區裡有很多破碎的家庭，很多小孩子從小就從事販毒的行為，也常遭遇到敵對幫派的暗殺。窮人多，治安不好，這些每況愈下的貧民區幾乎是外人不肯去，也不敢去的地方。可是最近有一個貧民區有了顯著的改善，破碎家庭幾乎完全絕跡，窮人雖然多，但幾乎沒有人販毒，小孩子們不再成天在街上遊蕩，而改在學校裡求學。這個貧民區也成了全美國治安最好的地方，也是外國留學生最喜歡住的地區，不僅房租便宜，而且做完實驗深夜回家，也不用擔心被人搶劫。這一切都由於一位當地的年輕黑人努力的原因，這位年輕黑人居然能夠如此徹底改變了一個貧民區，難怪︿紐約時報﹀說這是一個奇蹟了。 那位主教注意到報上的照片，他忽然對那位年輕司機說：﹁你是不是就是報紙上所提到的那位年輕人？﹂司機承認了，於是看報的主教就把這則奇蹟告訴了其他的主教，大家都對這件事大感興趣，他們紛紛問這位司機：﹁事實上你並沒有顯著地改善了當地的經濟，那你怎麼能夠使大家可以生活得還不錯，以至於大家都不再犯罪了。﹂ 司機並沒有直接回答，可是他舉了一個︿聖經﹀的例子：五餅二魚的故事。耶穌有一次在湖邊講道，聽道的人很多，到了要吃飯的時候，怎麼辦呢？有一個小孩有五個餅和兩條魚，結果靠這五個餅和兩條魚，幾千個人奇蹟似地吃飽了。司機說他認為並不是五個餅和兩條魚分來分去分不完，而是因為耶穌基督的道理感動了聽道的人，大家紛紛將自己帶來的食物和別人分享，換句話說，耶穌的確行了一個奇蹟，可是這個奇蹟是改變了人們的心靈，使人們變得很有愛心。 貧民區裡雖然有失業的人，可是大家都願意幫助他們，這個貧民區仍有一些舊式的雜貨店，照說這些雜貨店是無法和那些連鎖店競爭的，可是大家都知道這些雜貨店的老板都是年紀很大的人，如果雜貨店關門了，對這些老年人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因此鄰居們總儘可能地光顧這些老式的雜貨店，使這些雜貨店可以繼續生存下去。 主教們對這位年輕司機的話極感興趣，他們邀請他到他們下榻的旅館去吃晚飯，司機立刻拒絕了，他說他從來沒有進入過這種豪華的旅館，他不會習慣在這種地方吃晚飯的。 司機反而邀請主教去一個地方吃晚飯，那是他們貧民區裡的一家老人院，主教們總算看到了這個發生奇蹟的地方，雖然大多數的房屋都很老舊，但街道都非常乾淨，草地也都有人修剪。 老人院是社區辦的，沒有政府的支持，經費全部靠捐助而來，很多義工也會自動來協助他們。主教們一進入老人院的餐廳，就有人找他們做義工。一位主教替大家分菜，一位主教餵一位老人食物，因為他的手抖得厲害，另一位主教在聽一位老先生講往事，他抓到了一位肯聽他講的人，高興極了，講個不停，這位主教坐在他旁邊聽，不時地點點頭，也不時地答上幾句，究竟有沒有聽進去，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而那位年輕司機呢？他一直在忙著打掃環境。 等到老人們都吃飽了以後，司機邀請三位主教坐下來吃晚飯。大家坐定以後，他拿起了一個麵包，分開給三位主教吃，同時他說：﹁這是我的身體﹂，他又拿起一杯葡萄酒說：﹁這是我的血﹂。這三位主教忽然瞭解了，眼前這位年輕的黑人司機就是耶穌基督本人。 忽然之間，這三位大主教發現耶穌基督已經再度降臨人間，這有點像三位推銷員，雖然推銷了一輩子的產品，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家公司的董事長，現在忽然看到了，其震驚的程度當然可以想像得到。 但是這三位大主教似乎並沒有震驚得吃不下飯。在吃飯的時候，耶穌告訴他們，連衪的父母都不知道衪是誰，當衪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在教堂裡常常不知不覺睡著了，衪的媽媽會把衪叫醒，然後告訴衪：﹁小心，耶穌會不喜歡你了。﹂最令人吃驚的是耶穌從來沒有使用過衪的神奇能力來幫助自己。衪小時候曾得過肺炎，差點死掉。還有一次，衪唸高中的時候，騎機車出去玩，出了車禍，昏迷了一天一夜，從此以後，衪的爸爸就不准衪騎機車了。 三位大主教之中，有一位是樞機主教，他常常見到教宗，他建議耶穌到梵蒂岡去，他說教宗會給耶穌做一個簡報，報告這二千年來教會的工作。可是耶穌基督對這個建議沒有什麼興趣，衪說衪不需要去梵蒂岡，衪說衪知道這二千年來天主教會所做的每一件事。衪老調重彈，強調教會應該使基督徒能更加愛人。 有一位主教問耶穌，為什麼他們見到了耶穌，沒有非常震驚，一般人如果碰到了這種事情，一定會驚惶失措到吃不下飯的地步，可是他們胃口依然很好。別人看到了耶穌，可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卻仍能和耶穌聊天。對於這個問題，耶穌的解釋是，當他們進入了老人收容所的時候，心裡充滿了愛，立刻放下身段去替老人們服務。因此在那時候，任何心中有愛的人都是已接近了耶穌，所以當他們見到耶穌的時候，反而覺得很熟悉了。耶穌說衪不會顯現給那些心中沒有愛的人，就是怕他們嚇壞了。 吃完了飯，耶穌送他們回旅館，在路上，有一位樞機主教忽然流下淚來，他說，這麼多年來，他都有司機開車，但他從來不管這位司機是誰，今天他才發現，今天的司機是救世主。 在旅館門口，三位大主教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他們想跪下來親吻這位年輕黑人司機的手，但衪告訴他們：﹁不要跪下來吻我，將來當你們看到一個窮人的時候，你們應該跪下來服侍他們，因為凡是為最小兄弟做的，就是替我做。﹂ 耶穌和他們揮手道別，衪說只要他們繼續愛人，衪就會永遠和他們在一起。 這三位大主教沒有回去，他們分別寫信告訴了他們的長上，說他們曾經親眼見到了耶穌，也懂得了何謂奇蹟，奇蹟絕不是盲人忽然看得見了，或者癌細胞突然消失得一乾二淨，而是心靈上的徹底改革。耶穌在紐約貧民區所行的奇蹟，在於他使當地的人相親相愛，而且也淨化了他們的靈魂，當地之所以治安良好，並不因為那裡的經濟改善了，而是因為那裡的人有更良善的靈魂。 這三位大主教也勸大家不要去找尋耶穌，因為衪說過，只要有仁愛的地方，耶穌就在那裡。我們只要彼此相愛，耶穌就和我們在一起。 沒有人知道這三位大主教到那裡去了，他們從此消失了。可是自從他們消失了以後，很多人開始感到基督徒的愛，世界上很多地方的電線桿上，開始出現了﹁基督徒愛人﹂的標語。 原載 ︽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