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面目︾


　　人人都有個老闆要伺候，而像我的這個老闆，可真難伺候了。

　　他是世界上最聲名狼藉的獨裁者之一，有好幾十年，中國大陸的億萬生靈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雖然是一位大獨裁者，卻十分在乎他的形象。他一再努力，以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者出現。而且他和別人聊天的時候，也都會非常小心，絕不讓人看出他的真面目。

　　因此當尼克森去看他的時候，他以慈祥祖父的姿態出現，甚至對於文化大革命，他還表示厭惡。其實在他的內心，看到他的當年好友被鬥，常感到痛快之至。

　　水門案件爆發以後，他對監聽系統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有一次，他對我說，他希望能有一種系統，可以讓他知道訪客的真正想法。

　　我是學人工智慧的，在唸博士學位的時候，也上了一些腦神經的課，因此我進行了一個極為祕密的大計劃，稱之為﹁X計劃﹂。

　　X計劃的產品是根據腦波詮釋和電腦技術而設計的。我們裝了一個微小的腦波偵測器，任何訪客和我們老闆談話的時候，他的腦波就被我們記錄了下來。我們還有一個腦波詮釋系統，可以再將他的腦波看得一清二楚。

　　有了這套系統，已經很不錯了。可是我仍不滿意。我同時加上了一個祕密的攝影機，利用超級電腦內的影像以及語音合成的技術，我可以修改錄下來的影像，使訪客的真面目顯現在錄影帶上。

　　舉例來說，訪客可能說：﹁我絕對擁護某某人。﹂其實他心理的話是：﹁我恨透了某某人。﹂經過我的全套系統，我們可以看到訪客咬牙切齒地說：﹁我恨透了某某人。﹂訪客也許會說：﹁你看來氣色真好。﹂錄影帶上卻會看到他笑嘻嘻地說：﹁看來，你已活不久了。﹂

　　老闆對我的系統讚不絕口，每次訪客一走，他就要看一次所謂的真面目錄影帶，也因此對他的政敵的想法瞭如指掌，難怪誰也鬥不過他了。

　　老闆終於病倒了，而且，在我看來，絕無康復的可能。他喜歡看老電影。有一天晚上，他要看一部老的歌舞電影，我負責送錄影帶進去。

　　臥室裡只有他一個人，我沒有立刻放那部歌舞電影，我插入一捲錄影帶，銀幕上顯現的是他的真面目。這位平時看上去慈祥的老人家，現在卻是一個卑鄙、無恥而且殘忍的人。

　　老闆幾乎跳了起來，氣呼呼地問我是怎麼一回事。我告訴他，當年尼克森在白宮裡裝了監聽器，最後也害了自己。我們的系統同時瞄準了他，因此在電腦裡，有他的真面目紀錄。

　　我也告訴他，他在世上的日子已不多了，不過，就要去和一位先生見面，這位先生只知道他的真面目。因此，為了使他心裡有準備，先讓他看看自己的真面目。

　　老闆已不能言語，他越看越害怕，幾分鐘後就斷了氣。

　　我換上那捲歌舞劇的錄影帶，帶著那捲真面目錄影帶離開。我下令燒掉了全部錄影帶，也將電腦中的記憶全部洗掉。

　　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我早就知道，X計劃的最大受害人就是他自己。像他這種人，是不敢看他自己真面目的。世界上能夠勇敢地面對自己真面目的人，畢竟也不多也。

　　聯合副刊　八十三年三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