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 有人主張:人生最快樂的事,是聊天。那麼假如沒有空閒,就只好長話短說,言不盡意,緊迫結束的聊天有什麼趣味?有人主張:最快樂的事是睡眠,那麼假如沒有空閒,難以做到﹁事了心了﹂,有時倦眼催迫,有時一夕數驚,擺了鬧鐘的睡眠有什麼趣味?又有人主張:最快樂的事是旅行。那麼假如沒有空閒,步履匆促,人馬喘息,拚命趕碼頭機場的旅行又有什麼趣味?或許還有人主張,最快樂的事是讀書有得,是工作有成︙︙其實只要沒有閒暇,什麼快樂也顯不出來的。 既然﹁閒﹂是如此重要,但在天地間要找一個身閒心閒的人,並不容易。嘴上常說要閒暇的人,往往是富貴中人,他正被名利所役使著,根本不可能閒暇;而那正在閒暇中的人,卻又在為找不到適當的工作而苦惱,他被饑寒所役使著,正在詛咒這無聊的空閒呢! 因此我很感謝,剛好落在這貧與富、才與不才的臨界點上,這一年多來,充分享到了﹁閒﹂的樂趣。如果我再富貴一些,必然為了經營規畫、酬應交際,而十分勞擾;我再貧窮一些,必然為了米鹽瑣屑,奔走張羅,而十分煩苦。我再有才一點,想要在草堂裏春睡,茅廬偏有人要來三顧啦!如果再無才一點,生活也成問題,妻子長輩,都會來面前指謫了。我想在二十四小時裏,沒有浪翻潮湧,守著清閒的一角,不為名利而奔走,不被世味所牽累,享受這清福還真難呵! ﹁閒﹂於人生中,究竟有什麼好處呢?明人陳蓋在︽修慝餘編︾中說:﹁閒可以治心、閒可以悔過、閒可以積功、閒可以向善。﹂他把閒暇作為修身養性的成長機會,那是由於古人認為世間的一切快樂,都是從﹁不愧不怍﹂的內心生出,而治心悔過等,正可以美化這﹁不愧不怍﹂的心地。而陸紹珩則認為閒居的快活有五點:一、不與人交接,可免拜送的俗禮;二、整日觀書鼓琴;三、隨意睡眠起床,一無拘礙;四、聽不到世情的炎涼囂雜;五、能教導子弟讀書耕田。這樣把閒暇作為避世隱居的策略,甘心於疏懶遺世,當然可以省事清心,也算是役身涉世的苦海中,一個彼岸吧? 不過,我倒覺得空閒的好處,應該不只在消極地給自己懺罪或退避的淨土,空閒的好處,應是積極地引導人對生活趣味的開發與領會。清人張英在︽聰訓齋語︾中說:山水花竹,沒有一定的主人,誰有閒暇領會它,誰就成為主人。我也說:圖書藝文,沒有固定的樂趣,誰有閒暇玩味它,誰就享到深淺不同的樂趣。生活上的細節,處處是詩家的境界,時時是禪家的機鋒,必須有了閒暇,才能澄神滌慮,把生活的情趣一一妙悟出來。所以說:一生之中,唯有閒暇的時光是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