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 都市裏空氣污染、噪音擾人,加以人潮洶湧、腳步迫蹙,就有不少人想要逃避,去嚮往山居悠閒的生活。不過現代人的山居,大都是偶爾郊遊露營度假幾天罷了,遊山容易,住山就難,而山的真正妙味還不在遊山,而在住山,遊只是客,住才是主人,做了山的主人才能安下心來享用。 山居的生活,以溪澗的水聲滋養耳朵;以青嵐的草木滋養眼睛;以丘巒間逍遙散步培養腳力;以林下廬舍中的靜坐調息,培養精神,如果還能彈琴寫字、讀書談理,更可以滋養靈魂了。 山居的逸人,雖比不上快樂的神仙,至少神仙數下來第一等快樂的就是他啦。你看他嘯傲煙霞,形神超曠,加以讀好書,觀造化,有時候月旦人物,嘲笑古今,似乎也有驚人的﹁權力﹂! 不過山居也有困難的地方,明代的陳益祥在︽采芝堂集︾中說:﹁居山易,山友難;山友易,山妻難;山妻易,山童難﹂,倒真是經驗之談。 因為自己安於黎藿,甘於勞苦,處身深山,倒還容易,要朋友也到這人煙稀少的地方來尋訪就難了;朋友偶然來涉足探視也還容易,要妻子跟著辛勤寂寥一輩子,那就難了;妻子分內註定要同住在山中的,也還算容易;要別的童僕也不羨慕紅塵的繁華,終身守望著寂寞,就更難了。 陳益祥的意思,說明一個人要求自己比較容易,要求別人就難,要求疏遠的人更難;要求短時間容易,要求長時間就難,要求終身不慕喧嘩熱鬧,當然更難。 不過我倒覺得山居最難的事,並不在要求別人如何,難的在於自己是不是真具有那分煙霞傲骨?必須有這煙霞傲骨,山川才顯出藝術性的氣韻,橫生靈趣。不然每天與山林泉石晤對的樵夫牧豎也很多,樵牧那樣蠢蠢不靈的人,在山林泉石中怎會有形相的美感與神仙一般的樂趣呢?明代的王紱寫樵夫詩說:﹁采樵雖云勞,覽勝尤足娛。﹂以為樵夫雖經高險深迂的山徑勞苦,但是能飽覽山水勝景,就足夠娛樂了,飛泉從林梢瀉下來,好鳥在丘隅上唱歌,歌聲追逐著天風,身子也與閒雲一齊飄啦,得失都不計較了,還分什麼賢與愚?我讀了他的︿山樵﹀詩,禁不住想笑,真有得失賢愚都忘懷的靈性與逸興,還像箇樵夫嗎?恐怕山居的難,就難在這點﹁靈﹂與﹁逸﹂吧?